<br>楔子。我很高兴有妳当哥哥。<br>十三年前<br>郑孝山到达看守所时已经傍晚，经过繁琐的手续，终于把董大志接了出来。<br>两个人坐在车裏都沒说话，董大志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爸爸沒有丝毫兴趣，<br>而郑孝山忽然多了个儿子出来，也不比他舒服多少。<br>董大志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杂种，妈也不是好人。董燕卖了淫吸毒，吸了毒<br>卖淫，虽然总说他爸有一天会接娘儿俩，但还沒等到那一天，她就嗑药给嗑死了。<br>那年他才十岁，但也明白自己成了沒爹沒娘的孤儿。这种环境长大的董大志<br>自然学不着好，问题少年的标签自从贴到他身上就沒扒拉下来过，性子越来越匪、<br>事情也越做越出格。直到有一天，董大志偷了舅舅的车打算卖钱。刚开出省就被<br>警察拦住不说，还发现车裏满是空酒罐子。舅舅早想把他扔出家门，立刻向警察<br>表态该怎麽处理怎麽处理，他不会插手分毫。董大志虽未成年，但因为犯事儿记<br>录累累，而偷窃加酒驾的证据确凿，法院决定严以厉行加以处罚，判他做一年的<br>牢。<br>董大志再执拗，也知道这次麻烦惹大了，终于向法官坦白父亲的名字。如果<br>他诚心悔过、父亲又能为他提供一个稳定良好的生活环境，法官会对判决酌情处<br>理。警察很快联系上郑孝山，他起初根本不相信自己有这麽个儿子，直到亲子鉴<br>定出了结果，这才决定接纳董大志。<br>郑孝山给他的解释很简单——董燕行为放荡、谎话连篇。当年声称怀了他的<br>孩子时，他以为她在敲诈勒索，所以才沒放在心上。董大志却知道，郑孝山不过<br>是因为他妈是个妓女，所以才不认自己这个儿子。如果有那麽一丝心痛，董大志<br>也决定挥之脑后。当初向法官说出郑孝山这个名字也是迫不得已，那是他逃离看<br>守所和牢狱之灾的权宜之计。他根本沒打算和这个叫郑孝山的男人有丝毫关系，<br>从郑孝山把他从看守所捞出来后的那一刻，他就在脑子裏制定逃跑计划。<br>「我早已结婚，我的妻子对妳的消息还在适应。这对朱霞确实很突然，想来<br>妳也应该理解。」郑孝山终于开口说道。<br>董大志沒有搭话，衹是戴上耳机，将手机裏的音乐声调到最大，撇着脑袋看<br>窗外的风景。郑孝山的老婆是人是鬼与他无关，更何况他知道这些鼻孔朝天的人<br>打心眼儿裏瞧不起他，朝他皱眉绕道走的多得是，加她一个也不会死。<br>郑孝山看着董大志消极的态度也闭嘴不再试图交谈。路上走了几乎两个小时，<br>郑孝山才把车子停在一栋绿树成荫的別墅门口。这座房子十全十美，白色的油漆<br>栅栏看起来好像每天都有人仔细擦拭，庭院中更是沒有一片树叶敢随意落下。走<br>进屋子，董大志万分震惊，这正是他想像中有钱人住的地方，宽敞明亮的空间，<br>家俱年代久远，水晶枝形吊灯散发出灿烂的光芒，似乎每个角落都有珍贵的花瓶、<br>雕塑或书法挂画。<br>他和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！<br>「楼下的房间妳可以随意。」郑孝山边说边带他向楼上走，来到走廊盡头的<br>一个房间停下来。房间的布置很简单，一张床、一个衣柜、一个书桌。即使这样，<br>也比董大志住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宽敞和精致。郑孝山引着他进入房间，说道：<br>「楼上都是卧室，妳衹能用自己的房间，这个房间带洗手间和淋浴，很方便，所<br>以不会有问题。」郑孝山虽然还是很客气，但语气却认真起来，『衹能』这个词<br>儿咬字尤其清楚。<br>董大志『哼』了声，不客气说道：「放心，妳这屋儿很安全，我不会偷妳东<br>西的。」<br>郑孝山沒有理会他的嘲讽，继续说道：「我们有个女儿，邓冰，比妳小几岁，<br>算是妳妹妹。她妈妈很宝贝她，所以任何情况下都千万不要招惹。」<br>「邓冰」董大志首先注意到的是邓冰的姓，有那麽片刻以为邓冰和他一样，<br>都是郑孝山鬼混的产物，所以才沒跟郑孝山同姓。这和对于郑孝山的存在完全不<br>同，他从小就知道他爸抛弃了他们娘俩，所以这个所谓的父亲和后妈，与他而言<br>不过是陌生人，但今天他却头回听说自己有了个妹妹，并且可能和他有着类似的<br>经歷，让他心裏涌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。<br>郑孝山想了想，还是决定解释清楚：「邓冰是朱霞和她前夫的孩子。她爸爸<br>是我的一个生意合伙儿人，很遗憾，在她两岁时车祸去世。」<br>噢，所以，和他沒关系。董大志顿觉愚蠢，他们怎麽会一样呢瞧这房子就<br>知道，他妈和他什麽都沒有，而她们，什麽都不缺。<br>「妳先收拾行李好好休息，明天我们去学校见校长，谈谈妳的情况。」郑孝<br>山看看表，朝门口走去，「我还有事，要出门一会儿，晚上见。」<br>董大志看着他匆匆下楼离开屋子，又仔细听了听，直到确定郑孝山开车走远，<br>这才拿起自己的旅行袋，打开房门朝楼梯走去。沿途他已经注意到附近有条路通<br>向地铁站方向，如果小跑，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到达。他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，低<br>调一段时间，等风头过去再做打算。沒想到刚下了一个台阶，大门忽然被打开，<br>董大志赶紧从楼梯退了回来，快速闪身躲到角落的阴影裏。<br>一个中年女人首先走进来，她身材苗条，脸庞细嫩漂亮，高高的鼻梁下紧抿<br>着嘴唇，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，身上穿着剪裁精致的西服外套，裤子似刀削一<br>样笔挺熨直，稍稍露出高跟鞋鞋跟，这个女人从骨子裏透着典雅和精幹。此刻她<br>脸色紧绷，看不出任何表情，董大志猜测这该是郑孝山的妻子朱霞。<br>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，应该是她的女儿邓冰。白色的校服<br>裙随着她的脚步一摆一摆，一双大大的眼睛带着稚气，脸蛋微微透着粉红，白皙<br>的皮肤衬着精致的五官。头发即使被发夹夹得很紧，可还是挡不住一些碎发逃出<br>发夹四散开来。看她的身形和眉眼，不过十二三岁，刚刚上初中的样子。<br>朱霞将皮包放下，看向邓冰的面庞，皱着眉头说道：「不过在学校呆一个星<br>期，看看妳都幹了什麽，怎麽能不事先问我就去拔牙呢！」<br>邓冰小心翼翼说道：「我忍了三天，已经发炎了，真得很痛啊！」<br>朱霞一点儿沒觉得大不了，训斥道：「消炎药还不够麽，一下子就把四颗智<br>齿全都拔掉。妳这脸型，少了后面几颗牙就会显得颧骨更高，要多难看有多难看！」<br>邓冰不再说话，衹是坐到餐桌旁，顺手拿起篮子裏一个小面包，刚下嘴就被<br>她妈一巴掌拍飞出去。朱霞生硬地说：「还吃呢！要我说多少遍，长大了要有女<br>孩儿的样子。这会儿正是妳容易发胖的阶段，一日两餐足矣，平时不能再吃零食。<br>妳就是不打算听话麽！」<br>董大志感觉到朱霞的怒火随着每一个字越烧越旺，接着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，<br>她竟然『啪』一巴掌扇到邓冰脸上。董大志有些呆住，想了想到底悄悄退回到自<br>己房间，坐到书桌前，将耳机塞进耳朵裏，一副正在听音乐的样子。他并沒有打<br>开声音，而是死死盯着墻上的钟表，整整半个小时，朱霞的数落总算停下来。就<br>这，还多亏郑孝山推门进屋打断她。<br>郑孝山看着朱霞母女的样子，早已见怪不怪。他拍拍朱霞的肩膀，息事宁人<br>道：「什麽时候回来的，我已经把董大志接回来了，妳们见过面麽」<br>朱霞有些吃惊，忍不住四下看看，接着一脸厌恶地说：「这麽快，不是说还<br>要过两天麽，他在哪儿我还沒看到。」<br>郑孝山说道：「应该在自己房间，可能是戴着耳机，他沒听到妳们回来吧！」<br>三个人推门走进董大志房间，果然看着他戴着耳机两脚翘在桌子上听音乐。<br>郑孝山走上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，董大志这才一副刚刚意识到屋裏有人的<br>样子。<br>朱霞明显松了一口气，为刚才楼下的一幕沒有被他看到或听到而庆幸。<br>董大志快速瞄了一眼所有人，邓冰在两个大人身后，看到董大志看向自己，<br>她的嘴角翘起，神情充满愉快和盼望，一点儿不像刚被朱霞训斥和扇巴掌的样子。<br>她对他做了个欢迎的手势，根本不在乎昨天董大志还是陌生人，今天是家裏<br>的不速之客。<br>郑孝山为他们互相介绍后，邓冰微笑着说道：「大志哥哥好！」<br>还沒等董大志回应，朱霞在一旁厉声打断：「別乱叫，他是哪门子的哥哥！」<br>接着，她毫不客气转而面对董大志，训斥道：「从今儿起好好上学，別惹事<br>儿。<br>不然，妳趁早收拾东西从这屋裏磙出去，烂到大街我们也不会管。「<br>这是朱霞对他说的第一句话，她显然想给刚进门的董大志一个下马威。董大<br>志觉得可笑，原本计划悄悄离开，现在看来完全沒必要。他刚要张嘴喊回去，却<br>看到躲在她身后的邓冰一脸紧张，抿着嘴轻轻摇头，做了个『不要』的口型。郑<br>孝山也在这时咳嗽一声，责备地看了一眼朱霞。朱霞却根本不理，『哼』了一声<br>带着邓冰转身离开。<br>「別介意朱霞，妳们以后不会打太多交道。」郑孝山看了看董大志脚边纹丝<br>未动的旅行袋，思索片刻继续说道：「我知道现在对妳来说很不习惯，坦白说我<br>也是。可妳是我儿子，我是妳父亲，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。妳这十七年过得一塌<br>煳涂，现在纠结谁的过错于事无补，我们眼光得往前看。妳也不用想太远，就这<br>两三年，先琢磨琢磨自己想做点儿什麽，我能帮的一定会帮。妳要记住，命是自<br>己的，得对自己负责，我能给的也就是个条件。」<br>郑孝山也不指望能立刻得到儿子什麽回应，说完就关上房门让他决定。董大<br>志仍然沒有收拾行李，衹是坐着又站起来，然后又坐下，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也许<br>中间有睡着过，再看一眼墻上的表，已经凌晨一点多。他拿起行李打开房门，四<br>周静悄悄、阴森森的，昏暗的月光和路灯灯光从窗户洒进来，在屋裏投下奇形怪<br>状的影子，硕大的房子显得空荡荡沒一点儿人气。<br>董大志悄悄走下楼梯，刚穿到客厅，不远处一个细微的声音忽然响起：「大<br>志哥哥！」<br>董大志吓得心脏差点儿跳出嗓子眼儿，定住身形转过身，看到邓冰坐在不远<br>的吧台边。她已经换掉白色的校服裙子，穿着一件家居套头衫，手裏拿着一杯水<br>远远看着他。<br>邓冰神色如常，指了指面前的点心和水果，说道：「妳饿不饿过来吃些东<br>西啊！」<br>董大志僵着沒动，邓冰一看叫不着他，绕过吧台走到他跟前，董大志立刻闻<br>到邓冰身上散发出一股诱人的味道。不是花香，也不是香水，而是女孩子的味道，<br>那种经过阳光的滋润后，散发出来的鲜活、幹凈的香味。<br>「对我妈来说，如果妳和她想的不一样，那妳就不如她。」邓冰首先开腔，<br>虽然这话沒头沒尾，但两人都知道她在说傍晚见面时的尴尬场面。「爸说接妳回<br>来的时候，可是吓死她了，生怕妳半夜把屋裏偷个底儿朝天，谋财害命什麽的。<br>其实我妈瞎操心，妳对这屋子裏的东西沒任何兴趣，衹想一走了之。「<br>邓冰沒说她妈原本坚决反对接董大志回家，郑孝山也不喜欢。她虽然听不懂<br>两人的争论，可还是明白，爸爸现在位高权重，上上下下盯着他和他的位置的人<br>无数，好事儿的人早将董大志的事儿捅到公司董事局，等着看他如何处理自己的<br>家务事。品行上那些有的沒的毛病，从来都是可大可小，就看有沒有人拿出来做<br>文章。郑孝山深谙其道，绝不会给异己留下把柄。<br>「就一年。」郑孝山向朱霞许诺，「等他成了年，怎麽都好说。」<br>邓冰很是高兴，无论什麽原因接董大志回家，多一个人屋裏总是热鬧些。不<br>过现在看来，这屋裏的人除了她以外，沒人这麽想。<br>董大志现在还不明白这些门道，他沒有接她的话，衹是奇怪地看了她一会儿，<br>开口问道：「妳这个点儿在这儿幹什麽」他很怀疑邓冰会有失眠或熬夜的习惯。<br>邓冰看他不打算说，就替他答道：「下午我看到妳在楼上，我妈和我晚回来<br>几分钟，妳就走掉了，是吧我妈凶妳的时候，妳就走掉了，是吧我这会儿沒<br>在这裏的话，妳也就走掉了，是吧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，邓冰说起话来有<br>些絮叨。<br>董大志仍然沒有回答，衹是仔细看了看邓冰的面颊。邓冰有美丽的肌肤，从<br>眉毛到脖子都是一样的柔细白嫩。朱霞知道自己在做什麽，下午的那个巴掌，既<br>起到巨大的威慑力，又在邓冰脸上找不着一丝痕迹。<br>董大志不该问，但还是忍不住多管閑事，「妳还好」<br>邓冰朝他挤出一个无精打采的笑容，接着鼻子抽了抽，眼睫毛快速闪了几下。<br>也许是想掩饰快掉出来的眼泪，她偏偏脑袋枕在董大志的胸口。<br>「大志哥哥，妳陪我啊」邓冰低声细语，他几乎听不见她的话，衹感觉到<br>她的脸在他衣服上磨蹭。她看上去那麽娇小柔弱，董大志忍不住伸出手臂揽住她<br>的腰，把她抱在怀裏。那感觉很好，好得令人心痛。想起朱霞给她的耳光，他已<br>是满腔怒火，可是比起她偎倚在他怀裏，那种折磨根本不算什麽。董大志忍不住<br>低头亲亲她头顶上的发丝，然而屋外风吹树木的沙沙声让他迅速清醒。<br>董大志松开邓冰，带着她来到吧台，盯着桌子上的点心和水果，拿起一个布<br>丁放在邓冰手上。「妳要是饿了，盡管吃。妳妈衹会以为是我拿的，不会打妳的。」<br>邓冰摇摇头，沮丧说道：「沒关系，这麽多年早已习惯。我怕的是妳，受不<br>了我妈的气，一声不吭跑了。」<br>董大志沈默片刻，最后开口：「我是走是留和他们无关。」<br>「那妳会不会偷偷熘走呢」邓冰坐直身体，满眼期待地看着他。<br>董大志沒有回应。<br>邓冰把董大志的沈默当成肯定，看向他的眼睛立刻笑起来，「我们可就算约<br>好了，妳不会离开啊！」<br>董大志想说他沒和她约定任何事儿，可邓冰对着他，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笑，<br>长长的眼睛在笑，腮上浅浅的酒窝也在笑。<br>「大志，我很高兴有妳当哥哥。」<br>他留了下来。<br>一、她是妳亲妹妹麽